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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環紆好可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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佟鐘兒不悅,乃因自己年歲已到,婚期卻不了了之,家裏面最小的、最荒唐無賴的卻有堂堂鄒王爺親來下聘。

那佟陸陸,除卻投了個好胎,哪點比她強?

她哪哪都不服,卻又不敢找佟陸陸麻煩,全因十歲時,她仗著年歲大些去欺負不學無術的佟陸陸,卻被對方小蘿蔔手的一套連環擂擊打哭了,丟人現眼。

這根心刺自此一直插在佟鐘兒心上,投下不小的陰影。

丫鬟夏荷見自家小姐不悅,亦意難平,心起一餿主意,“小姐,聽聞夏至院中有個面首。小姐若以道喜的名義,尚可前去一觀。”

“區區一個伶人,有什麽好看的。”佟鐘兒擺弄著手中翠環,本十分不屑。

她目光一緊,忽想起從小到大,佟陸陸總嘻嘻哈哈沒心沒肺,此番傾夏至院全財討回一個伶人,還能為什麽,定是動了真心唄。

倘若生出羈絆,饒是天王老子,也有軟肋。

打定主意,佟鐘兒望著銅鏡裏的嫵媚女子,嫣然勾唇,“夏荷,且梳個時下最流行的髻,將裴家早前贈的燕窩帶上。咱們,去給六妹妹道喜。”

此一時,佟陸陸百無聊賴,正準備溜出門。

她方系好褲腰帶,為防止翻墻摔下來痛,左一層右一層軟甲,穿得跟要打仗似的。好不容易拾掇好,她興沖沖奔出去,與佟鐘兒撞了個滿懷。

只聽“哎喲”一聲,三個女子倒成一團。

環紆靜坐石桌邊閱《吳子》,只擡眸瞥眼門口盛況,微微側身,以書遮半邊面,繼續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。

“二姐姐,什麽風把你吹來了。”佟鐘兒與佟陸陸從來不對付,今兒個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,沒安好心。

“六妹妹與鄒王府定親,此乃大事,屆時紅角垂漾、定是風平好景,我這不,特來給六妹妹道喜,屆時飛黃騰達,可別忘了二姐姐。”

佟鐘兒作揖作地十分扭捏,萬般不願似的。

佟陸陸見她如此牽強附會,又來祝賀這麽令人不快的消息,還擋道礙著她出門逍遙快活,心頭越發不悅,於是板著臉,甕聲甕氣,“二姐姐可真有心。”

禮節還是要做足的。

佟陸陸將佟鐘兒請進,只邀她坐於院中石桌邊,兩個人便再無話說,只幹瞪眼。

“裴家先前贈了好許上好燕窩,六妹妹若不嫌棄就收下吧,”言及此,佟鐘兒戲癮上身,哽咽起來,“這些東西再好,於我也無用了,我就算將自己養得極美,如今也無人憐。”

感情這丫的是來訴苦的。

佟陸陸脫口而出:“燕窩又沒啥味道,感覺吃燕窩和喝別人哈喇子倒沒什麽兩樣。”

春枝用手肘杠她一下,她方不情不願地親自將燕窩收入閨房,順帶換了身體面衣服,吩咐春枝泡茶。

其時院中僅有環紆與佟鐘兒、夏荷三人。

佟鐘兒微微坐直身子,昂頭細細瞧那書後少年一眼,登時心跳亂了一拍。心道這環公子真不愧是紅伶兒,果真生得極好。

然憑皮囊生出的喜歡,皆為葉公好龍。

她冷哼一聲,輕按面上細粉,只念著待她搶來,在佟陸陸心頭紮根小刺,以緩心頭之恨,也算功成。

“環公子喜書?”佟鐘兒向他搭話,語氣隨和輕柔,滿眼秋波,“陸陸倒是自小就忙上忙下的,沒時間讀那些書。說起來,我書房裏倒是有許多奇書,若環公子感興趣,改明兒我叫夏荷送些來。”

環紆不予理會,雕像似的,僅眼睛不停地豎掃書中文字,魂兒都在書裏。

佟鐘兒悶得慌,心頭不悅。

她挪身換了個石凳,於環紆身邊坐下,揚手托腮間,粉香、熏衣香均飄散開來,惹得環紆面色愈發冷漠:“環公子喜何書?我見你讀《吳子》,莫非極愛兵法?我房內尚有《六韜》《三略》,若公子不嫌,大可去我那霜降院坐坐。我且備上新茶,你我可討論一二。”

環紆微微皺眉,只掃那佟鐘兒一眼,佟鐘兒甚喜,以為對方應了。

卻聽他冷冷道:“二小姐甚吵,煩請閉嘴。”

“……”

攥著帕子的柔荑骨節用力狠了,佟鐘兒心頭抽了數下,方壓抑住想掉臉走人的沖動。

這環公子,竟如此目中無人。

氣得頭皮發麻,佟鐘兒目光順著他那張極其妖冶的面容向下,瞅見他外衫肩頭的一處撕裂,旋即又有了思量。

“哎呀,環公子,你這件衣服袖子破了。咱家陸陸,什麽都好,就是不會女紅,小時候主母怎麽教她都不學……我也沒什麽長處,就是針線厲害,你且脫下來與我,我回去幫你縫補縫補吧。”

環紆沒反應,身後卻傳來佟陸陸驚喜的笑聲:“哎呀二姐姐,你真好!正巧我也有一件極喜的裙子,前些日子在周家院子裏與‘某人’鬥毆的時候爛了。二姐姐,你心最善,也幫陸陸縫補縫補?”

爛了的衣服縫個什麽勁!

佟鐘兒臉抽,但為著拉攏環紆,也就豁出去了。

春枝應聲將那件自周家回來後就未處理的衣裙,一應交到夏荷手裏。一主一仆嫌棄地互看一眼,佟鐘兒鍥而不舍問環紆:“環公子也將外衫交予我吧。”

環紆將書合上,利落起身要走:“不必了,昭雲會縫。”

什麽?昭雲會縫衣服?

佟陸陸想象那神奇的畫面,忽覺得被戲弄了。

那她早前為何還坐在院子裏,跟老太太似的穿針引線給他補衣服,這丫的當時怎麽不說。

佟鐘兒心急,匆遽起身喚他:“環公子!”

一招十分沒有水準的左腳踩右腳,她重重跌於地上,只嬌嬌輕呼一聲,但好在身子長,一把拽住了環紆的褲子。

環紆回首,淡淡蹲下。

“環公子?”佟鐘兒見他似要扶她,心中竊喜。

佟陸陸垂首,只見環紆雙手默默將佟鐘兒用力一掀,讓她生生側著滾出一米多遠。

渾身散發出殺氣,他撿起地上的物什,放上肩,眸子森冷:“你壓到阿龍了。”

佟鐘兒的小算盤,徹底打錯了。

她怔怔趴在地上,灰頭土臉見那少年澹然走回屋內,甩手重重關上門,再沒什麽動靜。

佟鐘兒與佟陸陸的這道嫌隙,在婚事上哢嚓一聲裂開一倍,又因環紆裂成萬丈懸崖。

佟陸陸望著二姐姐灰溜溜憤懣離去的背影,就捏著下巴想啊,二姐姐莫不是看上了環紆?她被退婚,沒了未婚夫,可能身邊是缺個男人。只可惜,佟陸陸留著環紆,並非喜他,而是看他不爽她便樂,尚且不能將他贈給二姐姐。

小機靈鬼靈機一動,想到一妙招。

三日後,佟鐘兒正盯著佟陸陸那破爛不堪的裙子,嫌棄得很。夏荷忽喘著氣跑進來,“二小姐,你快來看看吧。”

她匆匆出門,便見春枝攜三四個皓玉館的伶人“上.門.服務”來了,“二小姐,六小姐道您孤獨寂寞,便親自花錢雇了這些人來伺候。”

佟鐘兒望著那些個鶯鶯燕燕,忽然心頭一凜,覺得揪痛萬分,腳一抖和,仰著頭直直便倒下去:“佟陸陸……我和你勢不兩立!”

勢不兩立又如何,她佟陸陸還不是瀟灑過活。

如此小吵小鬧,又過了幾天,正逢颯颯立秋日,臨三房的佟司佟梧生辰宴,佟府闔家歡慶。

環紆照例早起,方瞟見床頭兩本《六韜》《三略》。

“六小姐一早送來的,”昭雲見他面露疑色,解釋道,“說免得公子你阻擋不住外界的誘惑,還說怕你哪天看膩了,沒書看了,就要謀殺她。”

“……”

拿起那兩本書,環紆方想起那日,佟二小姐似乎提及過。

眸底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,他洗漱畢,出門迎上那一早就蹦跶在外,咋咋呼呼的身影。

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佟陸陸,破天荒起了個大早。她一見著他就忙不疊吹擂:“今日我四哥哥五哥哥生辰,我們家廚子會蒸糯米糕,極好吃,你且等著,我一會兒拿些給你!”

少年別過頭,不甚在意的樣子,好似故作勉強地點點頭,頓了片刻,欲道謝,卻見她早已拔腿跑走。

為了吃的,這蠢豬竟願意早起……豬!

佟司佟梧是佟家的老四老五,乃三姨娘碧桃所出,是一對雙胞胎。

他二人平日打鬧嬉笑,武功甚好,已在大內當了侍衛,前不久方晉升一級擔任要職,可謂前途無量。

“喲這不是咱們家的女紈絝麽。”

“女紈絝今日起這麽早?可給我二人臉面。”

“不會說話少說!我佟陸陸才不是來看你們,是來等秦師傅的糯米糕的。”

二人嘻嘻哈哈迎上佟陸陸,三人一見面就順理成章打成一片,像三個弟兄。

佟家有個大廚,姓秦,做的一手好菜,尤擅長蒸點心,其中極精道的便是糯米糕。然秦師傅自己有個規矩,最拿手的必不能常做。這糯米糕,也就只能在佟府有人過生辰時,方能一嘗為快。

靜待眾人來齊,一盤盤蒸好的糯米糕熱騰騰呈上來,飄香陣陣。

佟陸陸才不顧什麽繁文縟節,一爪子下去撈住一塊便往嘴裏塞。如餓虎,她囫圇啖了整整一盤,軟糯有彈性、香甜可口的糕熱乎乎粘沾沾,還能拉極長的絲。

此一時,最是幸福!

吃得暢快,她擡手端走一盤,也不說句話,下了椅子就要走。

佟司佟梧對視一笑,覆雜的眼神間透露出不言而喻的天大信息,卻不表露。

“你去哪?”二人從後拽住她的衣領說起雙人相聲,楞是不放她。

“你別欄她,她院裏有個人呢。”

“你也別攔她,她急著會情郎。”

好不容易離開小宴,佟陸陸一路慌忙疾走,不是念著環紆餓,更不是要討好環紆,而是想臭顯擺:我家廚子的糯米糕天下一絕,今天讓你見見世面!

“吶!”

環紆此消方閱完半本書,擡頭便見花花綠綠的糯米糕放在他面前,還散著騰騰熱氣。

“快嘗嘗!”

他本不想吃,如今盛情難卻,只好皺眉捏起一塊,咬下一口。

粘。

好幹。

還好甜。

嚼不爛,咽不下。

“如何?”

他擡眸對上佟陸陸期待的目光,沒給半點面子:“我不喜糯米。”

“你!不喜拉倒!”

佟陸陸一副爛泥扶不上墻的神情,忿忿將那盤糯米糕帶走。春枝不喜,她又不願浪費,方鼓著氣,回屋自己吃了。

環紆盯著手內還剩一半的糯米糕,如何都不得下咽。左望望,右瞧瞧,楞是沒找到昭雲。如臨大敵,他瞪著手中白花花的糕點,咬一咬牙,狠狠吞下。

夜幕四合,極靜。

自上回喝了牛乳,環紆便養成晚前飲一杯的習慣,自此覺方好睡些。

他輾轉一陣,本就睡得極淺,隱隱約約,浮浮沈沈,徘徊在將睡未睡的邊緣。

寧謐的夜,長而冷。

睡意緩緩降臨,環紆於深夜方神游開外,呼吸漸沈。

“哎喲餵……春枝……”

“春枝……”

隔壁忽傳來聲聲哀嚎,陣陣不息,好似春枝歸了天。

少年轉醒,他拉拉被子轉向另一側,眉頭微鎖:果不出他所料,那蠢貨白日啖多了糯米,如今胃疼起來。

不想管,也管不著。

環紆將被子拉至頭頂,全全蓋住,幾欲睡去。

然佟陸陸好似天生是他的對頭,偏偏幹嚎了半個時辰。

忍無可忍,環紆憤懣起床,強力遏制住想殺人的沖動。他披上外套推開房門,便見佟陸陸一身裏衣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,面色慘白。

春枝也不知如何是好,急匆匆要去請大夫。如此一來,只會將滿府的人驚醒,佟陸陸拽住她,只叫她倒杯熱水去。

環紆邁大步進門,二話不說,一把拽住佟陸陸後頸的衣襟,拎她出門:“跟我走!”

“你,你幹什麽!”佟陸陸掙紮著,像被提猴一樣提出去,在空中拳打腳踢,“你這個辜負美食的家夥,放開我!”

不屑懟她,環紆將她一甩置於院內,冷冷命令她:“繞夏至院,走三百圈!”

大半夜的瘋了吧?

佟陸陸看鬼一樣看他,灰溜溜垂下腦袋裝鵪鶉,撒腿就要回屋。

他將她一臂攔住,緊咬牙關,低首於她耳旁陰惻惻威逼:“不走完,別想睡。”

她不睡,他更別想睡。

陰冷的月光下,佟陸陸擡頭,對上環紆魔鬼一樣隱晦不明的臉。他渾身散發出殺氣,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塊。他還雙眼泛紅,好似來勾她魂的判官,就差伸出獠牙把她的細頸咬斷。

好大的殺意。

生生吞口唾沫,佟陸陸頭一回被他嚇怕,弱小又無助,“得,我走,我走……”

“不許墨跡!”

“知道啦,你吼那麽大聲做甚!”

春枝回來的時候,呆楞在原地,遲遲不敢進院。

只見環紆抱臂立於夏至院中央,狠戾地督促佟陸陸。佟陸陸秦王繞柱走一般,悶著頭繞著夏至院一圈又一圈,先慢後快,累得氣喘籲籲。

天可憐見,六小姐竟然在運動!

眼角泛出老母親欣慰的淚光,春枝竟被這場景感動哭了,默默拿出手帕擦面,小聲啜泣起來。

佟陸陸乖乖走了一晚上,累得上氣不接下氣,直到肚子裏的糯米糕均被消耗完為止。

自此,佟陸陸有了心理陰影:

糯米這東西,有時候真可怕!但有起床氣的環紆,更可怕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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